“Divorced, Beheaded, Died; Divorced, Beheaded, Survived（离婚、斩首、去世；离婚、斩首、幸存）”这段朗朗上口的顺口溜让儿时的米莉·威洛斯（Milly Willows）与丽兹·埃默里（Lizzie Emery）记住了都铎王朝皇帝亨利八世与皇后们的故事——这六位皇后，两位被处死，两位被离婚，一位难产而死，仅有一位幸存，其中的一次离婚还引起了英国与罗马教廷的决裂以及宗教改革。几百年来这段戏剧性的历史始终为人津津乐道，然而在传统叙事中，皇后们总是历史的注脚，她们的人生与情感从未被真正讲述。
音乐剧《SIX》正是以女性视角重说这段著名的爱恨情仇。它在上海美琪大戏院已上演近三个月，仍热度不减。当皇后们终于走到台前，人们看到的不只是男人的历史（History），而是鲜活的生命记忆与她们的人生故事（Herstory）。
澎湃新闻《奔流：从上海出发——全球城市人文对话》今年六月刚刚前往伦敦举办了中英对话系列主题活动。
本期《如此城市》继续踏浪而行，对话英国音乐剧演员米莉与丽兹。我们来聊聊《SIX》如何“旧瓶装新酒”，搭起中国观众与这段英伦往事之间的情感桥梁，两位还谈及如何在舞台上演绎女性角色，从这些皇后身上汲取的女性力量，以及她们在上海这座城市的奇遇。
展开剩余92%亨利八世的六位皇后画像。
——离婚、斩首、去世；离婚、斩首、幸存
米莉·威洛斯：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儿童电视节目叫《Horrible Histories》，里面有一首歌就是这样唱的：Divorced, Beheaded, Died; Divorced, Beheaded, Survived（离婚、斩首、去世；离婚、斩首、幸存）。很多英国小学生就是通过这样押韵、流传度极高的顺口溜，记住了这段典英国历史必学知识——亨利八世和他的六个妻子。
在学习都铎王朝历史的课堂上，孩子们有时候还会穿着戏服表演。这就是我们对于亨利八世和他的六个妻子，最初的、很模糊的记忆。
但那时候我们也不懂这里面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他有六个妻子这件事很新奇。
《糟糕历史Horrible Histories》
丽兹·埃默里：经历了一轮轮试镜后，最终得知自己要在《SIX》里饰演皇后时，我们真的不敢相信，这完全就是梦想成真。对每个音乐剧演员来说，《SIX》中的皇后都是梦想清单上的角色，她们充满女性主义精神、力量感十足，又那么鼓舞人心。能够得到角色，我们一直心怀感激，哪怕演到现在，都还觉得一切有点不真实。
丽兹·埃默里剧照（受访者提供）
米莉·威洛斯：每次我去演出的时候，看着那个写着《SIX》和美琪大戏院的巨幅海报，我总会想起小时候那个梦想着能站上舞台的自己。
我其实一直到18岁才真正决定走音乐剧这条路。
在这之前，我原本是要做一名药剂师的，化学、生物这类课程我都得了A。所以当时做音乐剧演员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完全遥不可及的梦。
结果六年过去了，我真的实现了梦想。有时候，早上醒来，照常开始一天的生活，然后我才会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是在上海演出我梦想中的音乐剧。做我最热爱的工作的同时，还能看到有这么多人被这个故事打动。
米莉·威洛斯剧照（受访者提供）
丽兹·埃默里：一段来自伦敦的都铎王朝故事居然能传到地球另一端的上海，想想都觉得特别神奇。
500年过去了，人们依然对《SIX》产生共鸣。这部剧里有非常小众的英式幽默和英式台词，跨越国别，但观众们真的能理解。我们一路演到上海，人们对这部剧的喜爱程度甚至超过了英国观众。这段历史不仅仅在全世界被讲述着，人们学到的不只是“亨利八世有六个妻子”这么一句话，而是看见了这六个女人背后真正带着女性主义的故事线，六个女人本身也有属于她们自己的生命。
丽兹·埃默里：其中一任皇后凯瑟琳·霍华德的故事细节令人揪心。
凯瑟琳·霍华德画像
《糟糕历史Horrible Histories》
她的名声一直很差，总是被描述成一个四处留情的女人，人们认为亨利斩首她是因为她是个糟糕的夫人。但其实她的故事很可怜，她被斩首时只有21岁，她一生的长度还没第一任皇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长，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不忠，或者跟其他男人有关系，亨利八世只是因为她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了关注而感到不满，便杀了她。
除非人们去研究这段历史、去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不然根本不会知道真相。所以对我所饰演的这个角色来说，这一点很重要，角色包括歌词一直在强调这件事——凯瑟琳·霍华德真的被污名化了。
米莉·威洛斯：排练的时候，导演给我们讲了所有关于这段历史的细节，告诉我们凯瑟琳·霍华德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当时都哭了，一边学她的故事一边流泪。曾经作为这部音乐剧的粉丝，我们总会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了，但其实并没有。
阿拉贡的凯瑟琳作为英格兰王后时的官方画像。
《都铎王朝》剧照安妮·博林（左）曾经是阿拉贡的凯瑟琳的侍女。安妮·博林在亨利八世和凯瑟琳婚姻存续期间便成为他的情人。1533年，亨利八世操控英国议会通过法案，宣布脱离罗马教廷的控制，和安妮秘密结婚，随后宣布和凯瑟琳皇后的婚姻无效，安妮加冕为皇后。
《亨利八世和安妮·博林》麦克里斯作
米莉·威洛斯：人们总把第一任皇后阿拉贡的凯瑟琳和她的继任者或者说情敌安妮·博林拿来跟戴安娜王妃和情人卡米拉对比，因为历史总是在重演，人们对女性情场竞争的轻佻态度是相似的。
戴安娜王妃（左），查尔斯王子（中），卡米拉（右）。查尔斯在与戴安娜婚姻期间，与旧爱卡米拉保持密切关系。两人于1996年离婚，戴安娜于去世后，查尔斯随后于2005年与卡米拉结婚。
不过在这部音乐剧里，这些刻板印象被打破了。她们每个人都真正有机会闪光，成为她们自己，而不是通过一个男人的视角被讲述出来。
米莉·威洛斯：事实上，演这种有真实历史背景的角色确实比演原创的音乐剧角色更难，因为演这种角色需要共情心和敏感度。
当观众看到阿拉贡的凯瑟琳时，人们看到的是这身金色的戏服，听到的是很棒的歌，但他们不知道她在这段婚姻里经历了多少年的痛苦，被残酷关押了多少年，只是因为丈夫是国王，没有人能反抗王权。
我们导演也告诉过我们，每一次上台，我们都要记住，这场演出是为了那些从来没有机会讲出真相、没有机会发声的女人。
所以，演一个虚构角色和演一个真实存在、经历过真正痛苦的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尽全力、怀着尊重的心去演出，才不会辜负她们。
音乐剧《 SIX》剧照
米莉·威洛斯：《SIX》其实是用一种非常流行的方式去讲述一段非常古老的英国历史。这个故事直到今天依然广受欢迎、充满生命力，正是因为它找到了让古老历史与当下观众对话的全新方法。从表现形式上来看，这部音乐剧最先吸引观众注意的，就是它编排中所使用的流行元素。
如今，大家都在用 TikTok、Instagram 等社交媒体，信息传播节奏极快，人们的注意力也更容易被分散，而一段历史故事本身并不像几秒钟的短视频那样轻松，需要观众真正花时间去关注和倾听。
而正是因为流行音乐、舞台等元素，这段尘封的历史才能够被重新“唤醒”。
——“皇后们”的上海奇遇
米莉·威洛斯：在来上海之前，我尽量不去看太多资料或者做太多功课，因为我更想保留一些惊喜。这是我的旅行之道。
在社交媒体上，我看到的上海，都是明亮又摩登的城市面貌。但来了之后我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树，还有很多漂亮的公园。伦敦也是个大城市，可是绿地其实不多，只有那么几个公园。有时候在伦敦，只要看到一块草坪，我都会忍不住感叹：哇，大自然真美好！可是在这里，随处都是绿化美景，让人特别放松。
上海延中绿地。
丽兹·埃默里：在上海，大家给我的感觉都特别自在，这也让我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着急，总是在赶时间。
这里的观众谢幕真的太疯狂了，而且是那种最棒的“疯狂”。门口有很多粉丝，氛围特别好，每次我出来，都感觉自己像大明星一样，大家那么在乎我们、看到我们那么兴奋，让我很震撼。她们知道我们的名字，知道关于我们的一切，还会送来特别用心的礼物。有时候甚至会让我产生一点“冒充者综合症”，但这一切又实在太美好了。
SIX皇后日上海粉丝见面会
米莉·威洛斯：作为替补演员真的辛苦，我们时刻要想着下一句台词，要站在第几号位，唱哪一句和声……为了做到这些，我们要聚精会神。
因为我们并不是每晚都会上场，所以每一次上场都特别珍贵。我原本做好了这里的观众可能不会完全理解我们替补团队的心理准备。所以我们之前还担心，如果有时候是替补演员上场，观众可能会有点失望。但我完全没想到，我能在这里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喜爱，她们对我们的支持和热情简直难以置信。
《SIX》上海巡演全阵容。
丽兹·埃默里：我参加了一个本地的美食游，遇到了一个非常棒的导游，他叫吉姆。我们聊了关于英国和中国生活方式的相似点和不同点。我都惊讶于自己能和一个异国他乡的人聊得那么投机、相处得那么好、还有共同话题，这样的缘分真的很珍贵。他大概是我这次在这里交流最深度的人了，我会永远珍惜这次经历。
SIX黄浦江游轮活动“漂浮的皇后乐园”主题航班
米莉·威洛斯：在伦敦的时候，我经常觉得走在街上，总会有人用打量和评判的眼神看我。但在这里，人们都非常友善，也很乐于赞美别人，他们乐于助人、非常开放、直接、真诚，而且做事有条理。
我们在剧院和工作人员相处得很好，其中有一位可爱的女士，每天晚上都会和我们道别，帮我们开门，送我们离开，她真的特别贴心。她英语不太好，但我们依然建立了强烈的情感连接，善意是可以超越语言的障碍的。
——“今晚我带着女儿一起来看，特别感谢你们”
米莉·威洛斯：凯瑟琳·帕尔这个角色在剧里有一句台词是：“我已经告诉你们我的一生，作为最后一任皇后”，这其实就是人们习惯用男性视角去讲述她的方式。
但她接着说：“可凭什么我就非得唱那个故事不可？我退出。那不是属于我的故事。别忘了，值得诉说的还有太多太多。”在这之后她讲了自己一生中做过的事情，讲了她的内心故事与属于她的女性力量。
直到今天，性别歧视依然存在。但我觉得，女性要记得坚守自己的力量，要记得自己本来就很强大、独立、有能力去书写自己的故事，不需要一个男人来告诉你该怎么做，因为女人真的很了不起。
我可以说，我身边每一个女性都特别激励我，她们身边也有很多同样了不起的女性。比如我妈妈，她就是我的女王，我不知道没有她该怎么办，她真的坚强而有力量。
丽兹·埃默里：这部剧真的在触动人心，它传递出的信息就是：我们真的需要停止雌竞般的互相比较，不是想着怎么比其他女性更强，而是要学会彼此扶持。
米莉·威洛斯：许多女孩还有男孩在谢幕门口跟我说：“我真的被鼓舞到了，我现在感觉自己很有力量。”还有件事特别打动我：有位父亲跟我说：“今晚我带着女儿一起来看，特别感谢你们让她看到这么鼓舞人心的东西。”
可能，这就是我们出演这些角色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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